众生相

瓯江学院09法本二  施瑞涛

◎《东莞女工》

东莞女工，每天的工作

就是给GUCCI这样的名包上光擦油

她不知道，自己一年的工资

或许抵不过一个皮包的价格

在角落中坐下，低头干活

偶尔望着窗外，依然是一片荒芜的远方

就这样，身着斜纹紫色的上衣

从五楼跳下，像一只疲惫的飞鸟

“嘭”，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

或许是开心的，从未有过的轻盈

鲜血滑进半米外的下水道

随着污水流向厂外

身上只揣着四张一元人民币

一部欠费的山寨手机

一把每月一百七房租的门钥匙

身后的奢侈品代工厂，只打了

一个喷嚏，一切都恢复正常

再后面，外国专卖店里的名包

被服务员一遍又一遍地

擦亮，流油的大陆富人们

又将它们团购回中国

◎《姐姐》

正如这个春天，风送来我的名字

在花园深处，你把那株紫薇

浇了一遍又一遍，像你湿润的往事

早上起床，你洗衣做饭，弯腰生活

淡蓝的头巾爬满了时间的皱纹

姐姐，外面的世界更加美丽

大门已经生锈，你拿着昨天的钥匙

姐姐的春天，春天的姐姐

又冷又脏的晚风吹进你的身体

又重又涩的时光打湿你的眼眶

◎《应该叫失足妇女》

城市里，地上的雨迹未干

沿着口吻中的街道

温州发廊，重庆辣妹

黑色胸罩和带着经血的内裤

隔着暧昧，他们眼神里的渴望

和羞怯，而我恰恰相反

一个处男的面容潮红，低着头

青春期燃烧的欲望，那一瞬间

无处躲藏，赤裸的身体

被驶过的汽车压得扁平

在空中寻找另一个自己

像一个流浪者，挑逗的眼神

轻易地将我的道德击穿

想起这些，我走着走着

突然跑了起来

◎《从过去一直到现在》

图书管理员的小女儿

五六岁光景，穿着一条蓝白色裙子

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捉迷藏

像一个快乐的精灵

让那些僵硬的文字感受到生命的气息

静静的看着她，在记忆中

搜索着哪本书的故事原型

或是未来，她将跑进哪本书的故事中

一阵风，吹乱了时间

她的笑声填满空间

看书的人们，一点不觉得厌烦

只看见窗外的阳光，在今天格外明亮

◎《一个汉奸的女人》

一个汉奸的女人

不管多善良

不管多窈窕

总是不怀好意

她走路的姿势

她慵懒的笑声

总要被贴上标签

最好的办法

便是一枪毙命

从额头穿过

绽放成一朵暗红的花

然后镜头迅速转换

不能说一句话

因为她是汉奸的女人

历史彻底关上闸门

推向人民的对立面

淹没或是审判

这对她已经不重要

这对我们很重要

◎ 《1978年的冬天》

在城郊，七十年代的棉花厂

哈尔滨苦涩的冬天格外寒冷

厂内繁忙的景象，伴着

旧苏联机器的声响

谁又能想到，一场大爆炸

将黄昏的屋顶掀开

火焰开始翻滚，无处可逃

的年轻女工，如花似玉的脸庞

被灼烧，好像那些未加工的白棉花

在机械里拉不回自己的身体

失散的棉絮在夜空中游荡

据说后来，厂里将她们集中收养

就在离城市不远的一栋大楼

每扇房门紧锁，里面经常传来凄怨的歌声

那里面什么都有，就是没有镜子

甚至玻璃，也用黑幕布换掉

从不敢熄灭的灯，照着她们变形的脸入眠

有时候她们也出去晒晒太阳

但从不相看，因为害怕

眼前的模样是自己的模样

有事情，更习惯隔着墙壁说话

这么多年过去，原本的她们

也应该结婚生子，甚至儿孙绕膝

一场大火，将她们的青春永远地留在那儿

如花似玉的容貌，转移给了别人

在另一个地方安度一生，老得缓慢

◎《在李志演唱会上》

那些来听歌的姑娘们

人手一根红梅牌香烟

然后烟圈，从红色的

嘴唇中吐出

他们暧昧的眼神

随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

在旧仓库里游动

撩一撩长发

就能将欲燃的情绪挑动

像一个个幽灵，等待着

音乐的响起

更多的时候，她们谈论着

味蕾、酒精以及今夜的颜色

这些给她们带来短暂的快感

我在暗处，窗外的月光

照着三月的杭州

也照着这个晚来的春天

李志出场，我不叫喊

我不说话

在人群中，寻找一个干净的姑娘

即使我知道

这样的想法，显得很荒唐

◎《伪人》

后来，天空朝向阳光的一面

半个乌鸦坐在高处，看到了春天的真相

与温暖无关

再下面，埋着冬天的白骨

跪着的人，好像是我

◎《书生》 

那时丁香还开着 

那些花，在路上很美 

你赴京的马车 

总是走得很慢 

阳光跌落田野 

打着补丁的长衫 

吟诵着前朝的诗句 

道路在你眼中 

越来越清晰 

那时你还没有留山羊胡 

那时你还离家不远

◎《一粒穿过疼痛的种子》

在想象中，比风更轻

种子，来自我疼痛的少年

就这样穿过时间的河岸

我坐在这张寂寞的椅子上

用目光走过自己的一生

纪德的梦，洛丽塔的梦

两个恍如隔世的情人

在暗处谈论着昨日的话题

安静的像从没有来过一样

我爱着，那些给予我幸福的疼痛

那些腐败在白光中的花蕾

秋天的果子落下来

试图完成一个人的葬礼

不要担心，我就在这里

身体内有自己的春天

把种子藏得很深

只需要一场合适的雨

灵魂的天空里

就会狂舞出江南的五月